前言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划分历史,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一路走来,迈向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并将最终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巧合的是,设计的发展与唯物史观的历史断代出奇一致:封建社会末期在资产阶级的崛起中萌芽了现代设计的雏形,资本主义社会后期又随着无产阶级的壮大实现设计的逐级下放与设计理念的巨大变革。是阶级结构直接引导设计,还是背后另有诱因?
现代设计以前的设计
要理解现代设计与阶级结构的联系,也必须审视更早期设计的发展历程,毕竟阶级结构早在那个时候便开始发生变化。尽管那时还没有“产品”的概念,但各种“物品”都可视作产品的雏形。仔细回顾便会发现,在这段时期,设计发展同样与阶级结构出现了同步。
原始社会——懵懂中摸索
在蛮荒的原始社会,真正意义上的“设计”几乎无从谈起。石器时代的智人方才学会打制工具,连实用性都无法保证,“设计”更是天方夜谭。即便新石器时代的人们掌握了磨制这种更为精细的加工手段,也是优先为满足物品功能考虑。然而从洞窟中的壁画就可以看出,原始人类记录的本性正在逐渐异化为艺术,而这点艺术的滥觞将很快随着物品制作技艺的升级作用于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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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石器时代晚期、距今7000至5000年的仰韶文化便以绚丽彩陶昭示设计最初的样貌。彩陶的工艺让制作形状各异、功能不同的陶器成为可能,陶壁多彩生姿的彩绘更是在那时具备极高的艺术价值。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个几乎完全平等的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彩陶仅因为功能呈现不同的外貌,彩绘也大多展现日常生活的点滴或是朴素的花纹,材质不分高低贵贱,家家户户都能使用,没有阶级的区分。不久,这一切便将迎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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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分化中发展
当时的人们或许并未意识到,但阶级的分化的确切实地影响了设计。权贵阶层为彰显身份的特殊地位,在日常用品的材质与装饰上极尽奢华。同时,物品的用途也不再局限于实用。纯粹的装饰品,像是部落酋长的巨大项链与头冠开始出现;过去的壁画还负责记录,这时的马赛克则成为权贵观赏的玩物;宗教意义的祭祀品更是如此。在奴隶社会是奴隶主,在封建社会是王族与地主,特权阶层的需求伴随着工艺的精进、新材质的发现逐步促进“设计”引入物品制作,良渚玉器与后母戊鼎,银质餐具与水晶吊灯,产品设计初具雏形,更不必说已经相当成熟的以皇宫、城堡、庙宇和教堂为代表的建筑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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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银饰(下,左),一般仅在重大仪式使用;中国民间的捣药工具(下,右),相比贵族器具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
显而易见,设计在贵族阶层中的发展是以底层人民生活中设计的停滞不前甚至倒退为代价的。权贵的剥削让他们获得了巨量的财富,财富的冗余才使得他们有余力去钻研物品用途以外的意义。与之相对,奴隶、农民与手工业者或许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更遑论选择“设计产品”的权利。此外,这样产生的“设计”必然仅仅局限于外观等装饰层面,物品制作者并不能自发地产生“让它更易于使用”的改良想法,直到现代设计的真正诞生。
资本主义社会的设计
14至16世纪,伴随着航海大发现与手工业生产的极大发展,在封建社会末期出现了文艺复兴运动,拉开了资产阶级崛起的序幕。西方各国在改革或革命中大步迈向资本主义,并在两次工业革命后在19至20世纪达到巅峰,从自由资本主义发展到垄断资本主义。这是现代设计真正诞生并迅速成熟的阶段。尽管都称之为“资本主义社会”,但其中的阶级关系却始终有着微妙的变化,设计也随之更新迭代,逐渐向我们熟悉的方向发展。
封建向资本过渡的设计——贵族审美的余晖
从文艺复兴到工业革命,这是西方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过渡的时期。在某些国家,资产阶级势力还不够强大,不得不与封建势力做出妥协。君主立宪制下,王权已经名存实亡,但皇室的审美倾向还是深刻地影响着资产阶级,巴洛克与洛可可便是这一倾向的代表。资产阶级并不缺少财富且希望向王室看齐,这些条件与文艺复兴的艺术追求结合孕育了有明显皇室烙印的巴洛克风格。它在古典主义的庄重上增添许多华丽夸张的装饰,直接彰显模仿贵族的渴望,并随着对精致的追求与装饰的堆砌发展为更加繁琐的洛可可。这种皇室般华丽的装饰感直到维多利亚时期仍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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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期的银器(左下),华丽的装饰感仍然十分显眼
属于资产阶级的设计——开始简化的装饰性
工业革命使得生产力获得极大提升,真正意义上的“产品”开始出现。这一时期,生产仍然以机器辅助手工的形式为主,小规模定制成为资产阶级购买产品的主要方式。加之资产阶级受教育水平的提升,启蒙运动鼓励资产阶级思想解放、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化内核,于是在历经装饰元素的不断加法之后,新兴资产阶级开始思索与传统贵族物品截然不同的模式,工艺美术运动和新艺术运动应运而生。它们对过去残留封建色彩的繁琐装饰表示反叛,改用简化的外型与有机线条曲面表现产品设计诉求。这些有限的装饰与当时的生产方式相匹配,又满足中产人群的审美趣味。不过,这些设计与艺术运动直接作用的都是小规模定制的手工制品,基本仅仅服务于中产阶级以上的阶层。即便是简化后的产品,手工制作都不是大部分小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所能负担的产品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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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资与无产阶级的设计——实用性的回归
伴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无产阶级逐渐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作为被资产阶级剥削的对象,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地位与过去的奴隶与农民相似,与生产资料仅够自足的小资产阶级一同成为社会中的低购买力人群。他们普遍缺乏教育,难以领会艺术价值,稍显复杂的产品结构都会让他们陷入疑惑,日常收入又不允许他们随时按个人喜好购买,便更愿意选择回归民俗传统、使用简单易懂的实用产品。这时,大量剥离复杂装饰、强调原本功能的产品开始涌现,它们一些被归类为工艺美术运动,但大多并不被划分在任何艺术运动中,而与其前身一起被称作“欧洲民间设计”。这些简陋甚至稍显粗糙的产品或出自家庭作坊,或易于工厂大规模生产,且关注产品功能性,这些为方便使用的设计考虑为将来的人因工程学铺垫,是全新设计理念的黎明。
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设计——设计下放与理念更新
自1848年马克思、恩格斯发表《共产党宣言》,无产阶级运动便如燎原星火在资本主义世界蔓延。巴黎公社第一次举起红旗,十月革命更是促成了一个存在长达一个世纪的红色政权——苏联。工人的起义与罢工、无产阶级政权对人民的态度在潜移默化中让资本家开始考虑工人的生计,无意中促成了设计的下放,1851年的伦敦世博会便激起公众的想象,跨越阶级的藩篱。此外,两场世界大战中暴露的机械使用问题真正让设计师了解到“易于使用”同样重要,情感设计和工效学等设计理念开始出现。加之社会生产力的极大发展,设计不再是奢侈品与上流人士的专利,量产的、普罗大众的日常用品同样能够拥有设计;设计不再只考虑盈利与效率,产品会关注用户体验,倾向环保,注入更多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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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相当一段时间的设计,从阶级的视角来看仍将是这种过渡的设计。从青木史郎教授的讲座中了解到,他们也会欣赏那种完全剥离利益、回归人文关怀的设计。柳冠中教授也提到,中国的设计也将是富有中国特色、关注传统关注人的设计。相信在AI大量介入设计、设计思维深入教育体系、几乎人人都能拥抱设计的未来,这样广泛的、大众的社会主义式设计将会越来越普遍。
为何社会阶级结构的变化会与设计的发展存在这样的巧合呢?实际上,这从唯物史观的断代依据便可明晰。社会阶级结构的划分依据是社会生产力,而设计的变迁也必然与社会生产力密切关联。在生产力低下的奴隶与封建社会,生产力不足以支撑平民产品的设计生产,设计必然向位高权重的贵族阶层集中;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极大发展,掌握生产资料的人群比例扩大,设计也从少数人中解放出来,富余生产力能够为更多人的产品提供设计。自然,随着社会发展,生产力只会愈加丰富,设计也能介入更多领域、考虑更多方面、提供更多便利。未来这样人人参与设计、人人受惠于设计的社会,必将是又一番美丽的景象。